今年是三线周年,作为一名三线建设的二代,从小在三线建设的环境中长大,经常听父母说起三线建设的往事,对三线建设的岁月有着深刻的回忆和感情。
三线年代,数以百万的工人、像我父母一样刚毕业的大学生、知识分子,在“好人好马上三线,备战备荒为人民”号召下,从条件优越的大城市来到西北、西南深山之中开展军工企业、科研院所等三线建设。从无到有,在交通不便、设施不全的山沟等荒僻之地,自己开荒建厂,种菜安家,渐渐在一片荒野中形成医院、菜场、澡堂、商店、学校等小社会,并且在这里养育了三线建设拓荒者的子女,我就是这众多三线子弟的一员,我们在这里生产生活了将近20年,这里的山山水水早已融入了我们的血脉之中,终生铭记在心。
前不久,上高二的儿子突然问我:爸爸,我们的老家是哪里?学校要求写籍貫。这样的一个问题一下勾起我久远的回忆,是的,孩子长这么大,只在上幼儿园时回过一次东北老家,对于他来说,老家,故乡,在记忆里是一片空白,只是一个名称而已,对于出生在重庆北碚歇马镇天马寨三院卫生所的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呢?三线二代人经常说自己是没有故乡的人,北碚区歇马镇天马寨(当时歇马镇叫歇马场),就是我的故乡。当年在西师附中上学时,我的许多同学都是红岩机器厂、四川仪表厂、蒲陵机器厂这些内迁企业的子弟,他们回家和父母说家乡话,同学之间有时说普通话,有时又讲四川话,这是三线二代人当时的真实写照。那时候你去北碚的中心逛街不单只是听到本地土话,而是天南地北的方言交织在一起,三线建设,不仅是一场工业的迁徙,更是一次文化的交融与碰撞。
北碚原名白碚,其名始于清初,因场镇建于嘉陵江畔,有白石自江岸横亘江心称“碚石”而得名,因白碚地处巴县县境之北,改名北碚。李商隐有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从此“巴山夜雨”天下闻名,而诗中的巴山指的就是北碚缙云山。
北碚歇马镇,在重庆当年三线建设中,有着举重轻重的地位,1964年从无锡内迁来的红岩机器厂、1965年从上海江苏内迁来的四川仪表厂、1964年从上海内迁来的重庆蒲陵机器厂、6905厂、还有1965年从天津内迁来的我父母所在的机械工业部第三设计院,这些三线企业都位于北碚区的歇马镇周围。当年,这些三线内迁企业在重庆、甚至全国的工业生产里都占有主体地位,都曾有过辉煌,几千人的职工如同洪流,每天早晨都会在广播声中开始生产,下班时职工队伍又爬坡上坎返回当时的筒子楼宿舍生火做饭。浦陵机器厂曾经连续三年荣获"重庆市工业公司五十强"称,红岩机器厂生产的内燃机曾大量出口海外,我父母的机械工业部第三设计院设计了如重庆市急救中心、重庆市出版社这些当年重庆十大建筑,工厂设计更是名杨全国。
但到了80年代,传统三线企业面临国家“民”重大政策调整,同时难以抵挡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大量三线公司制作经营无法维维持,浦陵机器厂、红岩机器厂相继破产,北碚歇马镇当年的三线企业只有我父母的三设计院(现已更名为中机中联工程有限公司)和四川仪表厂(现更名为四联仪器仪表集团)还在正常生产经营,许多老同志已返回老家居住,也有部分仍然坚守在老厂区居住。
今年浦陵机器厂、红岩机器厂内迁老员工自发组织了内迁60周年的纪念活动,我父母所在中机中联工程有限公司在重阳节也召开了老同志座谈会,颁发了老三院建院60周年纪念品。一张张图纸、一栋栋建筑、厂房,就是三线建设者们的历史丰碑!
浦陵机器厂、红岩机器厂的老同志们从上海、无锡等地返回北碚自己曾经工作过的老厂区和生活区,踏入老厂区,历史的沧桑感扑面而来。一幅幅字迹模糊的老标语,还有“艰苦奋斗,建设强国”这样的激情口号和毛主席语录,都是一个时代的宝贵记忆。一幢幢饱经沧桑的老厂房,见证了新中国建国以来的工业发展史,过去的辉煌记忆,如今只能在一幢幢老厂房,一幅幅墙老标语和一块块老门牌上去寻觅。一栋栋灰色、红色、黄色的旧宿舍楼,仿佛还有当年筒子楼下班后的烟火气。
图为曾经的老三院子弟校,是我们珍贵的青春记忆,也是那个时代教育发展的特有产物。
昔日光荣台,今时草木龛。所有的荣耀都挡不住时光!那些在这里出现过的名字,已经沉没进并不遥远的历史,难觅踪迹。但我知道,在过去曾有无数的时间里,无数青年男女,只讲付出不讲回报,将青春与热血,以及对集体乃至国家的责任义无反顾地担在自己肩上。
歇马场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梁滩河贯穿全境,我们当时又叫磨滩河,梁滩河在大磨滩有一处瀑布,离我们三院当时的天马寨很近,夏天河宽水急,尤其是雨后,瀑布气势磅礴,现在已改造为湿地公园了。
从小生活这里的孩子是幸福的。依山傍水,下河摸鱼、上树抓鳥,有许多城市孩子所不及的乐趣。生活区外面就是无边的稻田,站在夏日的阳台,看远处青山隐隐,稻田上有白鹭盘旋,院里面有果树飘香;在教室里上课,窗外能看到天空有云朵在飞。三院子弟校在河边,河对面就是当时柑桔研究所的果园,孩子们站在河边经常看着枝头上红彤彤、沉甸甸的柑桔垂涎欲滴。
三线企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澡堂、医院、商店、图书馆、托儿所、露天电影,更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的闭路电视,就是一个独立小社会。妈妈不止一次和我说过,我出生在三院卫生所,三院卫生所没有妇产科医生,卫生所的陈所长还是请的红岩机器厂职工医院的张医生来帮忙接生的。那个年代最受喜爱也最难以忘记的就是露天电影:到上映的那天傍晚,头顶肩扛椅子板凳的大人小孩涌向放映场,早早占位能够轻松的享受银幕正面居中的最佳位置,一抬头还可以欣赏现在城市里已无法看到满天繁星,同样让人陶醉。
三院搬迁前最后建的职工住宅望江楼,我家分配了一套,算是院里当时最好的职工宿舍了。
物质上的匮乏可完全被精神上的富足以及集体之中人与人的亲密所消解,医疗、教育和养老都不需要过多的担心,那时候三线企业职工的工资水平及福利普遍高于本地企业,职工邻里互帮互助,出差职工的孩子都会得到邻居很好的照顾,过年过节时小院里的邻居们都会自发聚餐,简单又热烈。这也是怎么回事过去虽然收入很低,却有着物质生活丰富的现代人无法拥有的幸福感的原因。
国家有“两弹一星”精神、北大荒精神、塞罕坝精神,也应有“三线精神“,三线建设者们配得上这份荣耀和称号!60年,一个甲子,一代人的芳华悄然落幕,那是延续了几十年的青春韶华。三线建设者每一个人,都有他们的故事,虽然平平淡淡,但却刻骨铭心!更有他们毕生难忘的完整版天马寨磨滩河《清明上河图》。回忆是幸福、是思念、更是珍惜。坐在方寸之地,一幅幅画面,一个个音容笑貌从眼前闪过。天道轮迥,有的欣然健在,有的己然故去,名留千古!
向每一位参与三线建设的父辈们致敬,你们的名字也许无人知晓,但你们的功勋永远彪炳史册,三线建设者的功勋永不磨灭!
王童,1973年6月生,三线二代人,在重庆出生并长大,1994年7月毕业于重庆工业管理学院经济管理系劳动经济专业,后在2000年获得西南政法大学律师专业本科文凭,并获得法学学士学位。供职于重庆建工第四建设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济师、总法律顾问、法律事务部部长,公司律师。
作者:王 童(重庆建工第四建设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济师、总法律顾问、法律事务部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