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华北地区，曾因长期超采地下水导致严重的“大漏斗”问题。然而近年来，人们欣喜地发现，包括华北平原在内的许多区域，一度干涸、断流的泉眼又“活”了过来，潺潺泉流为大地种生机、为江河注清流。
“这泉水，又跟咱小时候一样清亮了！以前一个猛子扎下去，耳边只听见‘咕嘟’‘咕嘟’。”近日，在河北省邢台市百泉鸳水公园内，一位戴遮阳帽的老人笑着说，他举起手机，镜头对准泉中翻舞的白沙。有人接过话茬：“这儿的沙子打磨银器不留痕，老银匠都夸！”复涌后的银沙泉水波光粼粼，围泉闲话的老人们沉浸在与泉相伴的回忆中。
涌在地表，功在地下。银沙泉的“重生”只是我国开展地下水超采综合治理推进泉域治理保护的一个缩影：北京断流多年的陈家庄泉等81处泉眼实现复涌；山东济南四大泉群水位持续回升，现状泉流量与上世纪70年代平均泉流量相当……日前，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跟随水利部走访多地复涌清泉，探索华北地区地下水治理久久为功的生动回响。
河北省邢台市百泉鸳水公园内，附近村民围着复涌后的银沙泉回忆往事。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魏婉/摄
山西省太原市晋祠千年古泉——难老泉边，工作人员正在清理水面。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魏婉/摄
清明时节，山西省太原市晋祠博物馆内，断流30多年的晋祠千年古泉——难老泉复流成为“大明星”，拍照打卡、取水品尝的游客络绎不绝。“许多人故地重游，就是想亲眼看看这汪复涌的清泉。”晋祠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张健说。
“泉水活了，景也就活了，自然和人文凑一起，每一帧都是‘岁月静好’。”从山东特意赶来写生的画家孙玉亭，在泉边流连近一周了。在他眼里，泉水清澈透亮，细沙水草仿佛翡翠盘在水底，翻滚的泉眼裹挟着古建筑倒影，随水波轻轻摇曳，“虚实交错，美得像梦”。
这让人很难想象当年泉水干涸的景象。由于地下水超采严重、长期降水偏枯等原因，自1994年断流后，难老泉水位不断下降，直到2008年跌至谷底，低于泉口27.76米，相当于9层楼高。为此，山西省持续实施煤矿兼并重组、地下水关井压采、水源置换等措施，并于1997年出台国内第一部泉域保护地方性法规。
据统计，党的十八大以来，在晋祠泉重要补水区域太原西山一线多家高耗水企业。做减法的同时也做加法，通过抬升汾河二库水位，太原市加大了对泉域入渗补给量，而大规模绿化荒山，相当于把一座座森林水库建在晋祠泉水脉之上。
2019年至2024年，太原市共实施15项地下水超采区综合治理工程，其中晋祠泉域内工程12项，地下水开采量由最高时期的4.51亿立方米减少到2023年的1.978亿立方米，地下水在太原总供水量中的比例从83.5%下降到25.8%。
对地下水的保护不仅有效改善了晋祠泉域地下水环境，促进晋泉复流，还让农村居民饮水水质得到提升。“原来抽地下井水经常断流，一天只有4到6小时能出水，家里的盆盆罐罐都用来储水。现在（晋祠泉域水源置换工程）接通了自来水，24小时随用随取，很方便。”晋祠附近村民杜毛亲说。
经过努力，晋祠泉2023年实现初步复流。截至今年3月26日，晋祠泉监测水位高于泉口出露高程1.22米，创复流以来新高。
在河北省邢台市，记者在七里河北岸开元桥东侧的华庄泉看到，不少市民提着水桶前来取水。“我基本上每天都来，水尝着特别甜，水质也好。”一位骑电动车来运水的大爷说，自2023年华庄泉复涌以来，他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一位热心的大姐特意提醒记者，华庄泉水比普通自来水的数值指标还好，能达到地下水质量二类标准，“浇花最明显，花开得比用自来水浇的艳多了。”
这一说法得到河北省地质矿产开发局第九地质大队副总工程师李磊的证实：“检测根据结果得出，泉水中锶含量高达0.45毫克/升，且其他成分均未超标，这实际上已满足矿泉水的命名标准。”
历史上，邢台被誉为“太行泉城”，曾有百泉竞流的壮丽景象。水文资料记录，百泉泉域包含百泉和达活泉两大泉系，总面积达3843平方公里。然而，由于地下水超采等原因，上世纪80年代以来，这里泉水渐息。
为守护和恢复汩汩清泉，邢台市千方百计修复水生态，坚持节、管、调并举，引、蓄、补发力，有效推进地下水位持续回升。随着飞龙泉等断流几十年的泉眼“复活”，“泉水绕城”的美景再现。
泉水的稳定喷涌离不开法治护航。去年11月,邢台市政府常务会议讨论通过的《邢台市百泉泉域水资源保护条例(草案)》是河北省就泉域保护的首次立法，将报请河北省人大常委会会议审查批准后公布实施。
邢台市水务局地下水超采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路雷透露：“此次条例对泉域保护范围内分类制定差异化管控，建立泉域监测系统，实施泉坑岸线生态建设等内容，力争开创泉水保护利用管理的新局面。”
在邢台市大沙河上游，一道道堰坝或曲或直，横在河流中央，滞蓄着从西部山区流下的河水。“2023年，在查明百泉泉域河流渗漏段地层结构、岩溶发育特征的基础上，我们启动沙河拦渗工程，选定在沙河强渗漏段修建11道滞蓄滚水堰，为百泉泉域补充地下水源，预计每年可为泉域补充地下水2000万立方米。”邢台市水务局高级工程师李绍铭说。
轻点电子设备屏幕，电子水阀打开，喷灌杆开始匀速旋转给作物浇水……在陕西省渭南市富平县流曲镇流曲村，种粮大户田忠强正在使用水肥一体化喷灌设备浇小麦地。“现在想啥时浇水就啥时浇水，不光省时、省水，还省钱。”
富平县位于陕西关中平原和陕北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人均水资源量不足全国中等水准的10%。近年来，该县积极地推进地下水超采区、超载区治理，全县严控新增取水许可，关停自备井，开展水源置换，提高中水利用，推广节约用水，不仅超采区水位较治理前大幅回升，干涸近40年的温泉河泉眼还重现涌流。
科技创新为富平泉水保护增添了技术“羽翼”。田忠强介绍，他在流曲村流转了1400亩土地，主要种植小麦和玉米。2021年他开始安装喷灌设备，一年下来，一亩小麦可节水约200立方米。“我们在农业领域推广喷灌、滴灌等高效节水技术，配套建设智能计量设施，全县建成节水灌溉面积66.135万亩。”富平县水务局副局长杨响利表示，在富平农村，像田忠强这样开展节水灌溉的场景并不少见。监测多个方面数据显示，富平超采区地下水位从2015年的57.28米恢复至2024年41.80米，升幅15.48米。
邢台亦得到科技助力。基于国产GIS（地理信息）技术，邢台建成百泉泉域综合管理平台，搭建数据服务中心、预警报警、决策指挥等六大功能模块，实时掌握主要泉眼状态，实现对全市岩溶水的精准管控。“该平台通过一系列分析百泉监测数据，及时发布预警报警信息，辅助制订保泉措施，实现精准管控邢台市岩溶水，保障百泉持续稳定复涌。”李磊介绍。
泉水是资源，更是财富。“泉水复涌后，我在这里钓到过七八斤重的大鱼呢！”家住邢台百泉鸳水公园公园附近的宋大爷说。邢台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宣传科科长陆倩表示：“通过泉水生态价值转化，我们建成百泉鸳水公园等地标项目，积极推动文旅产业高质量发展，全力打造邢台‘泉城’特色旅游休闲城市。”
近年来，水利部会同多部门印发实施《华北地区地下水超采综合治理行动方案》《华北地区地下水超采综合治理实施方案（2023—2025年）》等，瞄准华北地区及10个重点区域精准施策，华北地区泉水流量增大，泉水位上升、部分泉水复涌，泉域保护治理取得明显成效。
近期公布的新一轮全国地下水超采区划定成果显示，与2015年全国地下水超采区划定结果相比，全国地下水超采区面积总体下降，超采量、超采程度明显降低，本次地下水超采量较上一轮减少50.3亿立方米，减少31.9%；严重超采区面积减少8.83万平方公里，减少51%。
“今年将继续完善地下水综合治理体系。”水利部水资源管理司有关负责这个的人说，“强化地下水取水总量和水位双控，完善地下水监测评价预警体系，加强泉水调查监测。持续开展华北地区等地下水超采治理，巩固拓展北京、河北等深层地下水人工回补试点成效。”
